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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昂·安徽散文名家:壬寅年五月二十三日

赵昂·安徽散文名家:壬寅年五月二十三日

赵昂,安徽定远人。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法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文学专业委员会委员、公安大学公安文化研究所特邀研究员。曾任《警探》杂志主编,现为安徽公安职业学院负责人,二级警监警衔。

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冷言热语》《思想的碎片》《正确的废话》《穿裤子的汉字》《二指禅》《正经八百》等杂文随笔16部。作品入选《安徽当代文化精英评传(滁州卷)》等,2002年被授予“安徽省十佳出版工作者”称号,作品和成果曾获省、部级理论文章、文学、艺术和科技成果奖。

这天鸡叫头遍时,屋内屋外还是漆黑一团。空气几乎凝固了,闷热而潮湿,要下雨没下雨的样子。屋里的老鼠四处蹿动,蚊虫无休无眠地飞舞着、鸣叫着。母亲说,我是在这种时候开始胎动的。我的躁动不宁使她疼痛难忍,汗流浃背。父亲出外演出未归,慌乱中,母亲一边点亮油灯,一边大声疾呼叫醒了祖母。祖母见状,赶忙跌跌爬爬往村西头跑,去叫接生婆王大婶来帮忙。趁这会儿工夫,母亲从墙角挪来一只半人高的便桶放到床边上,舀进去半桶水后,盖上,又将一根长长的系腰(北方农村一种背负孩子用的布带子)藏到了枕头下面。

一直折腾到鸡叫三遍后,我的第一声啼哭才从赵家西边厢房里传出来。候在门外的祖母赶紧推开门,颤声问王大婶:男孩女孩?王大婶正一手血污地忙着,没吱声,只回手打了个手势。祖母借着似是而非的灯光看出了大概,那是一根竖起的手指!祖母会了意,转身去厨房给母亲准备吃食,黑暗中被门槛绊了一跤。三个姐姐也从睡梦中惊醒,一起围拢过来,惊惶地看着我和母亲。浑身汗透了的母亲抬眼瞅了我一下,又伸手在我身上摸了一把,然后将血迹未干的我搂进怀里,放声大哭。一老一小的哭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一九六二年的五月二十三日,阳历6月24号。饥荒的年月里,属羊的母亲生下了我这头比猫大不了多少的虎羔子。儿女的出生之日,实际上是母亲的受难之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还是母亲的再生之日!

母亲5岁那年外婆因病去世。外公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度日如年。窘迫之下外公托人说项,将母亲托付给了我祖母,家境艰难的赵家勉为其难中收下了年仅7岁的母亲做童养媳。

童养媳的生活景况遥不可及,我无从想象。只隐隐约约地知道,做童养媳的母亲不过是赵家土墙草屋里略胜牛马一筹的一员,看冷眼吃剩饭挨打受骂属于家常便饭。好不容易熬到与父亲正式成婚,皮肉之苦少多了,但母亲仍然没有过上舒心如意的日子。她接二连三为赵家生下了三个“丫头片子”,这不仅没有给势单力薄的赵家带来添人进口的喜悦,反而使她的命运雪上加霜。

赵家祖上人丁欠旺。我曾祖父本人便是过继而来延续香火的。谁知血脉细窄,祖父和父亲都是孤掌难鸣的一线单传。祖父在父亲一周岁后就被抓了壮丁,多年杳无音信,最终流落外省成家立业。守寡的祖母领着年少的父母亲走出了赵家,投靠到娘家王姓大户上独立门户,从此,赵家成了这个村庄上为数不多的单门小姓,添丁进男的渴求与日俱增。母亲偏偏事与愿违接连生下三个女儿,祖母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凝重,风流倜傥肺病缠身的父亲借口公社文艺宣传队演出繁忙,常常夜不归宿,以酒浇愁……

生我的前一天,母亲下地干了一整天的活,晚上没吃没喝就早早躺下了。母亲还告诉我,她根本没有为我准备一件必要的衣物,迎接我的只有一只装了水的便桶,而藏在枕头下的系腰是为她自己预备的。她说,如果我生下来再是个女孩,她就先把我丢进便桶里,然后自己用系腰挂脖子上吊,不给赵家留下太多的累赘,也好给父亲腾出空子……说这番话的时候母亲已近古稀,橙色的灯光下,她神色平静,语气平淡,双手摩挲着手上的老茧,脸侧向一边,眼睛迷茫地注视着门外飞舞的雪花。这些在我听来不寒而栗的生死情节,在她眼里仿佛一杯凉透了的白开水,摆放在结满蛛网的角落里,即将被灰尘覆盖。

幸好,我是男孩。

这一天后来的情形是——

天亮后,母亲挑着便桶下地栽种山芋去了。据大姐回忆,母亲那天头发梳得水亮,腰杆挺得笔直,和大伙干活时有说有笑,根本不像刚生产过的人。我没奶水可吃,哭闹不休,祖母只好打搅面糊,一遍又一遍地喂我。闻讯赶回家的父亲整整收买了两筐鸡蛋,并亲手将它们一个个染红,庄前屋后见人就送,前村后镇挨家逐户散发,一整天屁颠颠地哼着泗州戏的高腔,晚上回家时嗓子沙哑口不能言。

那根系腰呢?我下意识地问。母亲说:背大了你,又背大了你两个弟弟,后来就不知下落了……

30多岁守寡的母亲一手遮天养活了六个儿女。她大字不识一个,可我们每个人的生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然而,直到我年届不惑,不,直到母亲70周岁的那年春节,我才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生中最大的疏漏:不知道母亲的生辰八字!那一刻,我几乎目瞪口呆,无地自容。问遍姊妹弟兄和亲戚长辈,竟无人知晓。少小离家的母亲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连起码的季节或大致的月份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40年来,母亲一直默默地把承上启下的我当作她的救命恩人,和我说话时总是低声细语,不仅从来没有打骂过我,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也未曾咕哝过,恭敬顺从到我说一不二的地步。身为长子,我虽然没让母亲失望,却对母亲一反常态的举动感到别样地心痛。我对于没能破解她的生日之谜而负疚在心,无奈之下,我自作主张,把我的生日——农历五月二十三也定为她的生日。那一天,赵家老老小小20多口人齐聚一堂,十分隆重地为母亲做了70大寿。音乐声起,蜡烛燃亮,鞭炮炸响,我带领着高高矮矮男男女女几十口子人,齐刷刷地跪倒在母亲的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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