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托卡马克之冠】
这是一个“国设”崩塌的时代,那些曾经把自己裱糊到一尘不染的国家,也必须落入尘土和泥巴中,和其他所有国家一起接受审视。
影响了一代人的“传说”
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笔者的亲戚中流传着一则都市传说,大概意思就是,据某个曾去过美国的亲戚的同事所言,美国的自来水不仅可以直接饮用,而且还非常清甜,用该亲戚的原话说就是“不放糖都是甜的”。
这则都市传说一度让笔者艳羡不已。因为笔者从小喜欢喝凉水,而在笔者小的时候,桶装水尚未普及,那时候要喝水必须接自来水烧开,放凉后才能喝,且父母也一直教育我不能喝生水,所以直饮自来水被视为不可碰触的雷池,有时候无论再怎么渴,都只能耐心等着烧开的水变凉。
这一羡慕情绪后来随着桶装水的普及而逐渐消退,并被笔者日渐淡忘。直到2016年,笔者偶然看到一则新闻:
美国密歇根州发生严重的自来水铅污染事件,多地居民的自来水管中只能流出受到严重铅污染的黄褐色污水,水体散发出阵阵恶臭,许多居民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当地学校甚至为此而不得不暂时停止授课,居民为了维持正常生活把当地超市里的瓶装水抢购一空。
而究其原因,居然是因为2014年密歇根州弗林特市为了削减市政开支,将市政供水系统的水源由底特律地区的休伦湖改为当地的弗林特河,河流受污染的水腐蚀了供水系统的管道,使居民暴露在铅中毒中,数以千计的当地儿童受到铅中毒的影响。
也就是说,在事发之前,当地美国居民已经喝了整整两年的铅水,事发之后,很多居民不再信任自来水,只使用瓶装水。
一名弗林特市民展示2015年1月她家中的水样(图/美联社)
此事一下子触发了笔者尘封已久的儿时记忆,那个关于“美国自来水不放糖都是甜的”的都市传说一下子涌上脑海,令笔者哑然失笑之余不禁感慨万千。
笔者这一代人是在一个对美国充满溢美之词的环境下长大的。在笔者成长的年代中,通常来说是没法从舆论环境中获得多少关于美国或者其它西方社会的负面评价的,你可以从大多数公共媒体中看到各种或宏大叙事、或见微知著、或全景描绘、或只鳞片爪的关于西方社会优越性的内容。
这种展示通常是不局限于某一特定领域的,而是从物质条件到社会心理,从生活习惯到制度建设,从历史传统到民族文化,从奇闻轶事到历史变局,不论是夏令营里的日本小学生,还是比尔·盖茨的车库创业史,不论是青岛下水道里的德国油纸包,还是英国内战期间的骑士精神,简而言之,这种优越性展示是全方位、不留死角的。
进一步说,这些展示所描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西方社会,而是想象中的西方社会,是理想社会,是乌托邦。
时至今日,我们都知道这些闭着眼瞎吹的东西有多荒谬。比如比尔·盖茨的白手起家车库创业史,要没他那个在多家企业、银行、基金会担任高管的母亲,微软恐怕很难有今天的地位。
但这些四处扩散的都市传说的影响力是不可小觑的,因为它们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中国整整一代人的世界观。终日浸泡在这类观念中,你对世界的认知很难不发生畸变,就像我曾经真诚地相信美国自来水清甜不用放糖一样。
西方“传说”的流变
问题在于,这些传说究竟是怎么来的?
塞缪尔·亨廷顿有一句传播甚广的名言:“西方赢得世界不是通过其思想、价值观或宗教的优越,而是通过它运用有组织的暴力方面的优势,西方人常常忘记这一事实;非西方人却从未忘记。”这句话可以在相当程度上解释这一问题。
冷战是事实上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冷战的全面胜利让西方国家在世界范围内获得的优势是全方位的,这种优势不仅是军事上的、地缘上的、经济上的,还包括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层面的;这种优势在西方国家掌握话语权的情况下被极度放大,成为一种超主权的价值体系,它影响并塑造了世界范围内的基础政治伦理,定义并界定一系列的基础社会逻辑,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先进、什么是落后,几乎成了西方国家的一言堂。
西方社会在这一过程中,非常热衷于把世界上的一切正面道德观念和社会价值都加诸己身,并通过一系列的话术包装,把这些道德观念和社会价值宣扬为其自古以来内在结构的一部分,以此来谋取政治合法性和道义优越性,然后再仗着这种政治合法性和道义优越性,以较低的综合成本去实现一些使用传统政治手段难以达成的目的。
这种超主权的价值体系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内拥有很大的政治能量,使用得当的情况下,这套体系是西方国家对外干涉力量的倍增器和放大器,其性价比一度让那些传统的政治手段显得黯然失色,当年它们喋喋不休的所谓“巧实力”无非就是这么一套东西。
那些从德国油纸包到美国自来水的江湖神话,那些所谓“盎撒民族平凡而伟大的民族性”,那些夏令营里的日本负重越野小学生的故事,其实就是这些超主权价值观体系的零售版和边角料。
关于青岛的下水道流传着众多传说,油纸包属其中之一。图为青岛下水道结构图
国内相当一部分人对于这套超主权价值观体系所塑造出来的想象中的西方社会奉若神明,他们对西方社会抱持着一种宗教信徒式的狂热,极其渴望能把这套认知灌输给自己身边的人。
这种皈依者狂热带来的传教欲望,恐怕比很多西方国家土生土长的民众还要强烈,但是他们自身又没有接受过正儿八经的话术训练和成体系的价值观灌输,于是,在这种急迫的传教欲望和低劣的布道水平互相矛盾之下,便只能通过散布都市传说这种对传教者水平要求不高,成本相对较低的手法来传播他们的迷信。
就像算命的瞎子往往没有真的读过《易经》,而假和尚连《心经》都背不下来是一个道理,本质上是一种一知半解之下形成的船货崇拜,他们嘴里嚼的,不过是西方宣传的反刍物。